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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铅云低垂,天空晦暗不明,不一会儿便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
雪花如絮轻扬,寒风呼啸不止,恍惚中天地间仿若起了场白色大雾,模糊了空明世界。
但是远处的那一抹明黄色绣金长袍却是越发清晰了,就像一匹长泻千里的雪白织锦上的一点缀色,直入眼底。
有风灌窗而入,扑灭了若萧手中橘色提灯。
她心间一颤,瞬间回过神来,跑到贵妃榻前道,“涟妃娘娘,他已经在外面站了好几个时辰了,您真的不去看看吗?”
若萧口中的“他”便是当今皇上——祤宸。
世人皆知,祤宸是在一次狩猎中偶遇迷失塞外的涟妃,从此带入宫中,赐居毓秀宫,一时间恩宠无限,位及皇后。
但是无论皇上再怎么费尽苦心,这位金屋藏娇的涟妃从来不笑。
祤宸无奈地叹息,“爱妃,朕愿为你付出一切,你就不能展现下笑颜吗?”
却只换来冷冰冰的一句,“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陛下何不效仿一次。”
祤宸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他知道她口中的效仿简直比周幽王还要荒唐——重新启用前朝重臣——泊乂。
祤宸自是不允,涟妃也誓再不与之相见。
良久,若萧感觉两腿都要发麻了,忍不住轻声跺着脚。
九尺曳地珠帘后面的贵妃榻上才传来慵懒的声音,“不必理会,待积雪深了,他忍受不住天寒地冻,便自会离去。”
若萧愣住,这一句无疑是雪上加霜,比外面的严寒还要冰彻人心。
黑夜缱绻而来,似一股无形的暗流无孔不入,直到把眼前这个逼仄的空间一一填充。
若萧辗转反侧,那一抹明黄身影在脑海中拂之不去,搅得她难以入眠。
狂风夹杂着雪花似乎更加猛烈了。他一定还没有走!
不知为何,这种想法一旦萌发便不可抑制,像春发的藤蔓爬满了她的每一根神经。
她撑着一把二十四节滑骨折伞走在冰冻的雪面上,一步一蹒跚。
他果然还在这里,若萧恭谨道:“涟妃娘娘已经睡下,陛下还是回去吧。”
“嗯。”一个字如同浸染了这冰天雪地的寒气,又如同雪崩的坍塌声。
若萧把伞举至他头顶,他只是茫然地接过,眸光仍凝聚在远处早已湮没在黑夜中的毓秀宫。
祤宸转身,踉跄着走了一段路程,才发觉伞柄上还留着那姑娘的体温,丝丝缕缕如同棉絮般温暖着他的手心。
心放佛漏跳了一拍,他急忙转身,发现那姑娘还在怔怔地望着他,他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若萧盈盈鞠身,“奴婢,东方若萧。”
声音低婉,狂风嘶鸣。他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有听到。
千层雪席地而起,仿佛筑起了一堵厚重的墙,而后风止墙塌,人影已消散,连脚印都不曾留下。
琼花玉枝,烛影重重,一切终归平静。
2
第二日,天气放晴,积雪初融,若萧站在飞角楼阁上眺望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祤宸像往日一样前来探望涟妃。
若萧想,或许,是他想明白了,国之初立,根基不稳,岂能用这样极端的办法来证明对一个妃子的爱意,以致怨声载道。
但是,接连几日,这毓秀宫都寂静得让人心底发怵,却不知外面早已闹得沸沸扬扬。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泊乂官任一等士大夫,一切皆是祤宸授意。
若萧把这个消息告诉涟妃时,她正斜倚在榻上绣着一副山河万里图。
若萧静静打量着她,是这样美好的一个女子,转侧猗靡,顾眄便妍,一针一线间,手下山河图便生动完整起来。
她不禁赞叹道:“娘娘,您这图绣得真好。”
涟妃一双水眸寒了几分,“不过是张图罢了,若我们能手握真正的万里山河,那才是真的好。”
泊乂前来请安,这是若萧第一次见到他。
峨冠博带,历经前朝的兴亡,眉宇间虽染了几分沧桑,但投向涟妃的那双眸子却依旧熠熠生辉。
他从袖中拿出一小包东西,涟妃小心接过,然后故意提高嗓音对若萧说:“泊乂博古通今,才识过人,你一向喜好读书,闲暇时就跟着他研习学问吧。”
夜如何其,夜未央。
窗前的莲花从含苞待放到开至怒艴,若萧才知是春天来了。
这偌大的毓秀宫依旧是丹楹刻橛,画栋飞甍,却因祤宸好久没有来了而显得寂寥寡淡。
这天,一向沉默孤清的涟妃却主动熬了雪梨汤去求见祤宸。
便妍耀井色,窈窕凌波步,没有人不为其仙姿倾倒。祤宸的眸光悠悠投射在她身上时,她忽地笑了。嘴角的弧度轻扬,竟比这三月梨花还要娇俏迷人。
祤宸舀了一勺刚要递至唇边,涟妃一双莹白玉手盈盈搭在他肩上,“好像有些凉了,臣妾给您温一下吧。”
“无碍,别说是凉了,哪怕这是毒药,朕也定会饮下。”
“陛下日理万机,臣妾以后日日都会为陛下熬制雪梨汤。”
郎情妾意,温存缱绻,令人好不羡慕。
跟着涟妃退出乾坤殿时,若萧迅速回身一望,祤宸眉宇间微微显露出不适,强打的精神掩盖不住眼角的疲惫。
泊乂上任后,他就每日忙于平复各种不满之声。案件愈积,忧虑愈重,所以已经久不踏足毓秀宫。
若萧快步向前,对涟妃道:“娘娘身娇体弱,日后为陛下熬制雪梨汤的事就由奴婢代劳吧。”
涟妃转眸看了看她,叮咛道:“为皇上熬汤要心细如发,”她把手附在若萧的手背上,“配料一个都不能少,切记。”
3
因着涟妃的主动示好,祤宸对她的宠爱更甚从前。
涟妃每隔几日便会去寒山寺焚香祷告,祈愿圣上龙体安康。甚至为了给祤宸求一串避灾佛珠,不惜纡尊降贵住在简陋寺庙里。回来时,她请求祤宸立即下旨大肆修葺寒山寺。
群臣激愤进言:“芙蓉白面,须知带肉骷髅。美貌红妆,不过蒙衣厕漏。还望陛下三思!”
寒山寺是前朝历代皇帝告庙之处,遂残败于前朝覆灭之际。本朝初立,此处曾一度被列为禁地,今日若令前朝遗物重现其辉煌,岂不是不祥之举?
甚至有大臣指着涟妃对祤宸道:“这个涟妃自入宫以来,便不断做出不利我朝的请求,先是启用前朝旧臣,再而修葺前朝旧物,陛下有没有想过或许她就是那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前朝公主,此举意在令陛下失去民心。陛下万不可一错再错!”
众人闻之皆一颤。当年前朝覆灭时,一位公主逃难到民间。祤宸念其一介女流之辈,不做追究。却没想到她在民间大肆招兵买马,扰乱朝纲而致民不安生,企图复辟前朝。
祤宸曾对天下苍生许诺“朕定将她挫骨扬灰”。只是这位公主行踪神秘,无人见过其真容,遂一直未能如愿。
涟妃身子突然虚弱起来,她把一串佛光隐隐的珠串亲手带在伏在榻前的祤宸颈间,道:“臣妾一直在寒山寺为陛下祈愿,见其残损破败,所以才有了重修的想法。却不曾想,竟令陛下为难了。”
说着,她掩袖嘤嘤哭泣起来,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让人怎么也不能和那个女魔头联系起来。祤宸紧紧握着她的手,眸中晶莹闪烁,然后起身锦袍一甩:“不过修葺一处寺庙而已,再有忤逆者,斩!”
圣旨刚下,那位进言的朝臣便当场已死明志,长剑一挥,血溅三尺,在场之人无不为之动容。
这日,若萧照例去给祤宸呈送雪莲汤。偌大的乾坤殿只能听到细微的风声从耳旁穿过,祤宸把瓷勺刚送至唇边又忽然放下,淡淡道:“朕是不是很荒唐?”
流风回转,若萧四处望望,不过他们两人而已。
良久,她一字一顿道:“若萧相信,您是个好皇帝。”
说着,她随手一扬,不小心打翻了案上的茶汤。汁水迸溅在了祤宸的墨纹龙袍上,若萧慌忙拿起丝帕擦拭,顺手把他颈间佛珠拿下:“陛下,佛珠上面沾了水渍,奴婢给您晾干了再送来。”
祤宸很是疲惫,摆手道:“也罢,也罢。”
退出前,若萧望着手中有些乌黑的佛珠道:“恕奴婢斗胆一问,若涟妃真的是别人口中说的前朝公主。您,会怎样?”
祤宸满面怅然,而后舒了口气,似自嘲道:“应该会很心痛吧。”
出了乾坤殿,才发现泊乂已在外面候了她很久,他关切问道:“她怎么样了?”
“喝了药,已经好了很多。”
“还望姑娘多多费心了”,而后他有些不自然地道,“别告诉她,我问过她病情的事。”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若萧嘴角泛起一抹苦笑,原来爱得卑微,不止她一人。
4
涟妃的病情虽然好转,但精神却一天不如一天。她斜倚在榻上,神情恍惚:“若萧,你说本宫的身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萧看着眼前的人,鬓如春云,眼如秋波,厥体欣秀而丰整,但眉间却愁云惨淡,无端使灵秀之姿消减几分。
她轻摇着手中蒲扇,什么也没有说。
突然,涟妃干呕不止,若萧上前把了把脉,然后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娘娘……有喜了。”
她看到涟妃手指轻轻摩挲着微隆的小腹,眸光似一把利剑,时而泛着寒光时而黯淡下去。突然,她神情一凝,仿佛心里有了算计,大笑起来:“本宫的孩子日后可是要君临天下的人啊。”
她的笑声几近癫狂,眼角都沁出了热泪。若萧却只觉心惊胆寒。
涟妃怀有龙嗣的消息很快便不胫而走。最为欣喜的当然是祤宸,若萧看到他像个孩子一样将脸轻轻贴在涟妃的小腹上:“涟儿,你说我们的孩子是长得像你多一些呢,还是像朕多一些呢?”
祤宸将为人父的激动溢于言表,若萧只觉有些站立不稳。掌心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感时,她才发觉掩于翠袖中的双手握得太紧,而致蔻丹指甲划破了掌心,血迹斑驳,她愣愣出神。
祤宸陪伴涟妃的这段日子,前朝余孽再次卷土重来,外面早已是民不聊生,他不得不领兵前往。
若萧送祤宸至殿外时,从怀中拿出了佛珠:“水渍奴婢已经擦拭干净。这是娘娘特地为陛下求来的,可保平安永康。陛下务必将此物时时佩戴在身边。”
“你是那个每日给朕呈送雪莲汤的那个,你叫……”祤宸思索片刻,仍是没有记起。
“奴婢,若萧。”她忙急急答道,心里早已如小鹿乱撞。
“嗯,好好照顾涟妃。”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烛影摇红,光线斑驳,映照着他的背影,长身玉立,英姿挺拔。只有这时,她才敢抬起头,仔细打量着他。
祤宸回来是在一个月后。日暮黄昏,他逆着朝霞而来,远远地就看到有个姑娘刚刚进入乾坤殿,不一会儿又退身出来。
他问前来恭迎他的公公:“她竟知道朕今日回宫?”
公公答道:“当然不是。陛下不在的这些日子,若萧姑娘照例前来送汤,第二日一早再将早已凉透的汤水端走。正因为不知陛下何日返宫,她才日日如此。”
“哦?”看着那缕天青色衣衫渐渐消失在晚霞余晖中,祤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5
祤宸此次出宫大有所获,沿着蛛丝马迹已经推断出泊乂很有可能是叛乱分子。那么泊乂又与谁的关系密切呢。来不及细想,便传来了消息:涟妃的孩子没了。
毓秀宫内药味浓郁,曳地珠帘后不时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隔着好远的距离都能听得很清晰。
祤宸匆匆往这赶,殿内昏暗,鎏金香炉燃着袅娜的烟混杂着各类草药味,飘散出来的却是一股颓败死寂的气息。涟妃身子大为受损,已是危在旦夕。
泊乂往榻上瞟了一眼道:“陛下,望月峰上有一味草药,或许可以救涟妃的命。”
闻言,祤宸立刻便备马前往,显然他已失去理智。因为此峰附近乃是前朝余孽经常出没的地方。若萧急急扯住他宽大衣袍:“奴婢自幼擅长甄别草药,陛下可不可以带若萧一同前往。”
“好。”祤宸几乎毫不犹豫。
他们一同赶到时,已是落日西斜,暮霭沉沉。此峰崖石凌厉,高不可测,祤宸攀爬了一段距离,回头对她道:“若朕有个好歹,你一定要替朕把这味草药寻去。”
“不!”若萧捋起袖口,一双藕臂攀附在峰石上,开始小心向上移动,“既然来是一起来的,那么走也要一起走。”
祤宸眸中划过一丝复杂神色:“那你小心。”
峰顶清风明月,星光璀璨。四周静悄悄的,仿佛黑夜吸噬了白日所有的嘈杂与不安,唯留皓月当空,清晖满地。祤宸看到若萧身上的血迹斑驳本想说些什么,却终究道一句:“谢谢你。”
若萧转身,看到他剑眉星目在银白的月光下有股蛊惑人心的力量,仿佛天河璀璨也一并跌入他眼底,让人直想沉陷其中,一探究竟。
晚风习习,长身玉立,若萧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真不知他是否便是传说中的谪仙临世。
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就在他们到达峰底,准备策马离去时。好似泼墨的四周忽然亮如白昼,一干人手举火把,将他们团团围住。
未知究竟,祤宸便清晰地听他们喊着:“杀死狗皇帝,光辟我朝!”
无疑他们遇到了危险,祤宸把草药塞进胸前衣襟,便开始奋力突围。
奈何敌方人马众多,任他以一敌十,也最终落了下风。情急之下,若萧一把扯过他的衣袖:“陛下万不可恋战,快随奴婢躲进山洞里。”
枯枝堆积的山洞里,阴森可怖,借着从狭隙漏射下来的几缕惨白月光,若萧看到他面容因伤痛而有些扭曲。若萧回想起,拼杀中他只用右手,而左手一直抚在胸前,而致其它部位几乎是伤痕累累。
若萧解开他衣衫,置于胸前的药草完好地滑落下来。若萧刚要捡起,他忽地睁开眼睛,警惕地死死拽住她的衣角:“你动这些草药做什么?”
若萧突然很想笑,这种情绪堆于眼角,竟成了泫然欲滴:“你伤得这样重,我不过是想替你保管而已,”她看看洞外,“那些人一时半会儿找不来,你先好好歇着吧。”
迷糊中祤宸感觉她好像出去了,他便扶着洞壁往外张望,良久,他头一痛,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天光灼灼,若萧守在他身侧,看他徐徐睁开双眼,激动道:“那些人终于走了,我们也可以离开了。”
6
涟妃服了“救命草”后,竟然咳嗽得更严重了。锦被上,纱幔上全是黑色的血污。涟妃手捂胸口,刚要说话,又一摊血喷薄而出。
他疯了一般拎起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泊乂:“你不是说,这种草药可以救她吗,怎么会成这样。”
泊乂做拱手求饶状:“医术记载的确如此,但究竟为什么会这样,臣不知。”
“滚——”
一贯儒雅温和的帝王竟成了今日这嗜血猛兽般双目猩红的模样,众人皆屏息而立,怕一不小心便人头落地。
若萧在御膳房里忙乎起来,就像往日那样为祤宸熬制雪莲汤,只是今日她似乎更细心了,仿佛心里放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便有更多的精力投入到这每一片雪莲瓣上。
待她呈送至祤宸面前时,他很是欣慰地一笑:“若萧对草药补品一类的确有过研究。”
若萧正疑惑着,只听他又道:“喝了此汤,朕现在真的是龙体安康。连御医都说,这需经悉心选料,小火慢温的过程,非有心者不能熬制而成。”
若萧羞赧地低下头:“一切都是奴婢分内之事。”
她退至乾坤殿门口时,面上的娇羞仍燃得她两颊发烫,忽然身后传来沉稳含威的声音:“是你把草药换掉的吧,杀了朕的孩子还要害死朕的妃子。虽然你救了朕的命,但未免救得太容易些,你与那些乱贼的关系一定不简单,”他顿了顿,“你究竟是谁?”
若萧身子顿时一僵,手中的托盘差点掉落。
有风灌入领口,她只感遍体凉寒,而后迈过殿槛匆匆离去。
两日后祤宸撤回了驻扎在外的伺机追捕前朝公主的御林军。要知前朝余孽鬼蜮伎俩不断,一直是祤宸登基以来的心腹大患,所以他一直加派御林军,但今日他的此番举动着实令人费解。有人传言称,皇上已经知道公主是谁了,而且就藏在皇宫里面。
毓秀宫里流水檀香馥郁逼人,宛如春日盛景百花齐放,涟妃的手如枯枝般从床幔里探出来。一派生机勃勃下暗藏的是枯槁死寂。
若萧伏在地上抽泣道:“涟妃,奴婢对不住您,是奴婢害了您。”
时至今日,涟妃一切都已明了,她神情恹恹,淡淡道:“我不怪你,我们只不过是活在彼此设计的圈套里而已。”
若萧正疑惑着她话中的含义,早已有御林军把毓秀宫围个水泄不通,为首的人冲若萧道:“泊乂已认罪伏诛,公主,请吧。”
7
地牢里阴暗潮湿,偶有水珠“啪嗒”滴落在地的声音,清脆绕梁,仿佛预示着生命最后的浅吟低唱。
第二日,天光熹微,若萧幽幽醒来时,牢门已被打开。眼前人逆光而立,锦袍上的绣金龙纹熠熠生辉。
“你是否如涟妃所说,正是朕多年以来欲挫骨扬灰的前朝公主,混迹在宫中多次借向泊乂请教学问为由,暗自传递谋反密案。”说着,他把谋反图狠狠掷在地上。
若萧瞥了一眼,眸光正好落在涟妃曾绣的山河万里图上,她回之淡然一笑:“证据确凿,一切不正如陛下所看到的那般吗?!”
祤宸掩于袖中的指节“咯吱”作响,面上尽是愤怒之情,良久喉中迸发出浑厚的声音:“你知不知道,你会死的。”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短短几日放佛消逝了一生的光阴。有梨花飘落进来,若萧微笑着,这场孽缘注定始于此,终于此。
她从腰间拿出一颗药丸服下,只须臾,嘴角便有鲜血汩汩流出。她的意识开始慢慢模糊,朦胧中仿佛回到了十年前,梨花带雨而来,纷纷扬扬,落满了肩头,浸润了人心。
彼时,她只有七八岁的年纪,穿着破旧衣衫被绑在闹市的一根木柱上,正双眼噙满泪水恐惧地望着包子铺老板手中的长鞭。
那人恶狠狠地道:“你这个小贼,我非让你尝点苦头不可,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来偷包子。”
说着,他手中长鞭一挥,若萧惊恐地闭上双眼。但是就在那一瞬间长鞭凌风的声音却在半空中戛然而止,她的眼睛微微眯出一条缝,只见面前出现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手里死死拽着鞭子的这一头,手上一个回力那人便被甩出数十米远。
他救了她。她怔怔看着他,宝冠束发,眉目清明高贵,仿若一块美玉般好看。待他走远些了,若萧才猛然回过神来:“喂,你叫什么名字?日后我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的。”
他温和一笑,满城飘飞的梨花也随之旋舞悠扬:“你如何报答我?”
若萧一时语塞,自己连饭都吃不饱,又如何还他的恩情。
细雨如丝,萦绕着素白的梨花落了满地,眼看他就要消失在这烟雨蒙蒙中时,耳旁终是传来他明朗的声音:“记住,我叫贺祤宸。”
贺祤宸?好熟悉的名字,若萧嘴里反复念叨着,突然她脑中闪过一道灵光,这不是本国皇帝的名讳吗?原来,他就是那个少年天子。
那时若萧绝望地认为,他们终是无缘再相见了。所以突然有一天一个叫白涟的姑娘把她从墙角拽起,眼中杀气腾腾地问她愿不愿意随她入宫时,她认为是上天在帮她。
从此她们成了“情深意笃”的主仆。白涟才是真正的前朝公主,她千方百计入宫只有一个目的——杀了祤宸,复辟她的皇朝。
若萧想,报答他的机会终于来了。就在她准备把这一切告诉祤宸时,她无奈地发现她不能这么做了。很显然,祤宸对涟妃超出了任何一代君王对妃子的宠爱。
因为,他爱上了她。是那样深情而炽烈,足以把满城的梨花都灼成灰烬。
如果祤宸知道他一直恨的人便是他如今爱的人,而他爱的人又是那个一心想置他于死地的人,他心里一定会很痛吧。每每想到这,若萧总是会从梦中惊醒,然后是钻心蚀骨的痛,放佛他将来的苦楚她正一一尝遍。
她看到涟妃正往祤宸的雪莲汤里放一种叫荼的齑粉,无色无味,若长时间引用,则会致人身虚体弱,死于不明症状。
但是涟妃却怎么也没想到,她求来的毒粉最终都入了她自己的嘴里。因为若萧都悉数洒进了为她熬制的汤药里。是的,她断然不允许涟妃继续加害他。
没错,涟妃未出世的孩子是她杀的,因为她知道,像涟妃那样被仇恨占据头脑的人将来一定会用孩子夺了他的江山。她太想让他死了,佛珠上浸的毒药,是若萧手指都磨出了血泡才洗净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就连望月峰遇刺,都在她的计谋之中。是若萧在中小心周旋,一一化解。
当涟妃觉察到些端倪时,早已病入膏肓。若萧每日都会以求学问道为掩饰替她向泊乂递情报,这次涟妃却早就私通好泊乂,有意露出马脚,然后咬定若萧便是前朝公主,以此除之。但若萧却平静地让人惊讶,连反驳一下都没有,好像这一切都是她所希望看到的一样。
若萧心里明白,如果祤宸知道一切后,一定会很伤心。与其这样,倒不如让涟妃死于顽疾,这是她把他的苦楚降到最低,也算是对他最好的报答方式吧。
弥留之际,若萧放佛看到一抹明黄衣袍闪了进来,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眉目清明,恍如当年模样,有不属于雨水的液体滴落在她颈间,是他哭了吗?不,一定是自己产生了错觉,因为他不会来的,更不会为她流泪。
若萧无力地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万千梨花在他身边旋舞飞扬的情景,然后越来越远,直至一切破碎成茔,再也不见。
若萧离世第三天,涟妃香消玉殒,死因不明。
尾
自此,祤宸选贤举能,励精图治,深得民心,成为百姓口中人人称赞的少年天子。
有史官提毫挥就笔墨,记下祤宸铲除前朝余孽的这笔战功,以供后人敬仰。
又到了满城梨花飘飞的时节,那些白色的花瓣放佛丝毫不沾染世人的悲喜,永远是那般纯白轻盈。祤宸站在殿宇最高处,睥睨天下红尘。
他记得,每次他身处毓秀宫,都会一双眼睛落在他的身上,如梨花飘落在枝头般,美好细微,仿若一股清泉般将他萦萦缠绕。
御医说,雪莲汤非有心者不可熬制而成。是的,他再也尝不到那个味道了。每次在他面前,她都有努力压制着某种情感,但他却从她眼中清晰地看到了对他的浓烈的心疼与爱意,这是他在任何人眼中都不曾感受过的。
当他知晓若萧前朝公主的身份时,他竟从未想过要取她性命,从未想过。他心底只是感到恐惧,这种恐惧源于什么,他不知道。
时至今日,他都对她的音容笑貌都是模糊的,正是这种模糊让他的心底有种空落落的疼。但是,如今一切都会成为过往,曾经种种就如昨夜的星辰昨夜的风,真切地存在过,却再也捕捉不到。
史官扬扬洒洒,边说边写,甚是满意,当祤宸听到“东方若萧,前朝余孽也,是我皇最痛恨的人”时,他忽地按住史官正挥毫泼墨的手,有梨花盈盈落在他肩膀,他顿了顿道:“也是朕差点便爱上的人。”
为报答帝王的救命之恩,她亲手毁了他的爱人。(作品名:《昨夜星辰昨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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