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前年春节，我最终一次去给吴冠中先生拜年。和往常看望他相同，我除了带去一张会说拜年话的嘴，依旧空着两手。但当咱们双手握在一起时，我是那样逼真地感受到送给我的温暖。
虽说是春节，他家的新年和旧年相同没有任何形式上的变化。他的生活多年来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本质的改变。小画室不到10平方米，面向阳，画案旁的餐桌上已摆放好午餐：一只盘子般的大馒头、一盘“水煮蒜苗”、两碗多种豆类煮制的粥。吴先生和夫人正准备就餐。我注意到吴先生好像刚刚理了发，就问，仍是街边师傅的手艺？吴先生显得挺快乐地说，街边理发师傅搬进理发室，不用站街了。
很多年来吴先生总在街心公园的林荫小道边，花两元钱找个“蹲摊”的理发师傅“剪发”。我每次遇见他都会开玩笑地说，这么有价值的脑袋咋就这么廉价地“处理”一下？吴先生扭过头说，剪发师傅是“行为艺术”，我是纸上谈兵，咱们工作不同，价值相同。凡到这时，他的脑袋会被剪发师傅“无情”地归位。他只得垂头喃喃：我这时分的价值就相当于一个等待削皮的冬瓜。剪发师傅遇到这样的情景，就会神情地哈哈大笑说，那你们先聊会儿吧。谈笑间，吴先生总会有意无意地谈到他的“创作观念”。此刻，我都觉得他很孤独，希望他人的理解。
有一段时间，社会上对吴先生的一些观念有些谴责。我知道吴先生有很多话要说，我也知道他有很多话不愿说。因此，在动员吴先生承受我采访时，咱们有言在先：不谈友谊只谈观念，我是记者，职责所在，有言必录；您是受访者，彻底自愿，实话实说。
吴先生是个率性而坦白的人。以往无论是他的学生、朋友仍是记者来访，他从未要求对所写文章在宣布之前过目，可他对我提出了“我看过再发”的要求。以往，也许由于记者的误解，或记载言不尽意，或节取只言片语，或是其他的原因，宣布后给吴先生自己及社会、学术界引来了一些不必要的矛盾和误解。
所以吴先生严厉地对我说：“宣布前我自己要看一看，我要对我的话负责。不能再上朋友的当！由所以朋友才信赖，才会上当。朋友在变。我也在变，没有不变的人。漫漫人生路，每一阶段都会有朋友和至交。过了这村便没有这店，朋友和至交很难与自己结伴同行。分手了，真挚的朋友留下思念，并非真挚的朋友留下惋惜。我当了数十年教师，对自己的学生一贯不说假话、废话，在学术研究上绝对用科学的解剖刀，六亲不认。对学生、对朋友的坦白几乎成了习气，对并非真挚的人也坦白对待，对有意图的人毫无防备，所以被利用，被断章取义的经验不少。这样的人和事不仅影响我个人的心情，对社会和学术界也起了很坏的效果。”
面对这位学贯中西，虽已白发苍苍，却又不谙世事的单纯如孩童的老艺术家，我没有说出“我文责自负”那句常说的话。由于，我实在找不出理由回绝白叟家的要求。那次采访很深人，他的心情一向很激动，但也很清醒很有条理。后来我的专访《吴冠中有话要说》在《文艺报》整版宣布后，吴先生将此文收入到他的文集，咱们的友谊也从相识而跨向更高的境地——忘年交。
记得2001年我去吴先生家那次，他家与往日稍有不同的是窗台上多了一个小罐头瓶插着的赤色康乃馨，书桌的花瓶里是带有绿叶的金色郁金香。这使我遽然想到，今天大约是吴先生的生日。那两束浓艳、朴素、没有任何装修的鲜花，必定是他的儿孙或了解他的朋友或热爱他崇拜他的弟子悄悄送来，以表心意。吴先生一辈子从未为自己安排过生日，也坚决不建议任何人为他过生日。因此，我不知道哪天是他的生日，他只说，我是老羊，你是小羊，咱们都属羊。他随口问了我这只羊的生日。
突然有一天，他漫步时又到我家，高快乐兴地祝我生日快乐，并送给我一幅他写的字：“羊生日，见日出，殷赤色”。咱们相识多年，从未张口向他求过一幅字画，这一份出人意料的宝贵的生日礼物让我特别振奋也特别羞愧。由于，我从未给我的这位忘年交恭喜过生日——无论是他在艺术创作默默无闻的时分，仍是他在国内外声名显赫的时分，他却把我这小字辈的生日放在心上。那年他82岁。
我一向在想，吴先生这些年来引起许多人的误解，必定与他共同的思维有关。也许，随着中国美术的发展，咱们将越来越认识到吴先生的观念的意义与价值，误解也会随之消除……
当今，吴先生和这个世界永别了，我这个没心没肺的人居然没在搬家后的一年里去看望他。现在我只能把他白叟家送给我的那套精装本《吴冠中文集》摆放在桌上，点燃一支蜡烛，在幽幽的烛光中思念这位像画家相同出色的文学家。他送我书时说的话念念不忘：“文是画之余，是画之补，是画到穷时的美感变种。只可惜，我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风景画家，不能互换，是文是画，只求表达真性情吧。”
白叟的话在我心里生根，白叟的身影在我脑海里停步，我把白叟那颗不再跳动的心安放在我的生命中。